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低着头数着秒钟。

　　“……‘新区计划’已获得成功，接下来，让我们请‘基因之父’罗伯特教授上台致辞!”

　　我走上布满鲜花的讲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镁光灯打在我的虹膜上，令我的视线有些模糊。

　　“新世纪的伙伴们!”我按捺下兴奋的心情，用带着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道：“蝴蝶幼虫自小远离双亲却会独自化茧成蝶;海鱼自诞生至成熟便依靠自身跨海迁徙，也从未有过谁教导它们。反观我们人类，位于自然界之巅峰、生物之顶端，却将区区不到百年生命，至少五分之一用于学习基本素养，这种浪费你们不觉得可耻吗?”

　　我满意地看着台下人群的骚动，继续说：“动物生活所需日常本能，大多并非后天学习，而是先天编码于基因之中的，这是自然界何等伟大的奇迹!不同的基因，计划着不同的生命轨迹!”

　　“‘新区计划’便是如此。我们在人类受精卵时期就注入基因片段，移出母体，然后培养成人。‘新区人类’，无需为学习而烦恼!天生的基因即是他们终生的教师!过去人类耗费数十年，走过无数弯路，历尽千辛万苦，才得成为一个具有基本道德、科学素养的社会个体，而‘新区人类’永远不会遗忘天生流淌于血液中的知识与道义!”

　　“‘新区计划’启动已有三十年，我们的计划成功地培养出了第一代实验对象。他们拥有高于普通人类的学识，他们谦虚有礼，他们对生命与社会拥有强烈的责任感。他们现在就在我的右手方，瞧，他们是如此的优秀!”

　　镁光灯打亮了我所指的方向。他们全部西装革履、正襟危坐。

　　“教师是现代人类一生中最重要的启蒙人，尤其是当下的父母大多必须为社会进步奔波不止。正是教师带我们第一次领略知识之广博，世界之奇妙，而教师的才识高低与品行优劣，则一直是社会关注的焦点，十年前，机器人教师，以其对情感与社会关系的麻木而被淘汰。而‘基因之师’却没有这个问题。它们可以融人类一生所需于基因之中，在原有基因的基础上对其进行诱导性改造，让每个人天生都是自己的老师，一出生就不必为自己的未来担忧，‘新区人类’诞生之时，便按计划分门别类，注入不同的基因，他们的未来按部就班，他们的成就天生注定!”

　　“‘新区人类’的生产力是普通人类的四倍以上，犯罪率为零，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吵架斗殴的事件发生，他们是一群优秀又完美的社会公民，这完全得益于他们的‘基因教师’，‘新区计划’必将是人类未来发展的方向!”

　　……

　　演讲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

　　人群犹如沸腾之水，争相向前举着话筒的记者们见到我，就全然激动起来。

　　“教授，请问‘新区计划’人类优秀品质全是源自编入他们体内的基因吗?他们的思考是否来自于已经编码好的基因序列?”

　　“‘基因教师’可以由父母传递给婴儿吗?”

　　“您认为该计划应尽可能运用于全人类范围吗?”

　　……

　　怎么会这样混乱而无知。我心想。‘新区计划’几乎融入了我全部的心血，多年来的努力就是为了今天，何况晚上还有宴会，怎么还有这些大概连我的演讲都没仔细记录又对科学一无所知的人等着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但我依旧尽力维持着我和善而富有耐心的科学家的表情，细细道来：“‘新区人类’必然有自己的思考能力，这是身为人类必然而然的天赋，他们的思维能力和速度远超普通人，尽管他们的思想品质确实大多来源于基因。理论上来说，父母将特征传递给后代是会发生的，但事实上，第二代‘新区人类’并没有表现出这项特征，他们的基因型会因为杂交而失去表现能力。”

　　我停顿了一会儿：“作为‘基金之父’，我当然希望‘新区人类’能够被运用于整个人类范围。”

　　我几乎要丧失耐心，决定最后再选几个记者回答问题。我依稀看见一个带着土俗眼镜的女孩，带着厚厚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速记。

　　终于有一个认真而诚恳的人了，我如此安慰自己，于是把这个机会留给了她。

　　“请问您有没有想到这个计划根本没有可行性呢?”

　　我微微一愣：“怎么没有呢?‘新区计划’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成功啊。”

　　四周稍稍平静了一下，女孩的话按下他们无厘头式的奋起发问。

　　女孩推了推眼镜，认真回答我：“没错，他们天生就是知识完备者，道德上从未有过任何缺陷，就像蝴蝶生来就能化茧成蝶，海鱼生来就会游泳。但蝴蝶无法生活在水中，海鱼也无法长时间离开大海。而我们人类，生来不会游泳，也不会飞翔，但我们能入海飞天，还能飞出地球，乃至太阳系。‘新区计划’计划出来地人会有这个能力吗?虽说他们生来就懂得很多，但他们缺乏我们一路而来的经验感触，他们会有这个能力吗?”

　　我先是感到一阵荒唐，几乎难以置信。我有些不记得主办方如何请我下台，用身体疲惫的借口回馈了失望而归的记者浪潮。

　　电话不停响着，传达着主办方催我参加晚宴的急切。但我把电话丢在宾馆，独自一人走下楼，漫无目的地四处漫步。

　　橘黄的路灯照亮铺满青石板的小路，与流动的月光缓缓交错在一起。

　　她的话确实没有错：“新区人类”生来拥有大量的知识，但也有着缺陷，几十年来生活基本上原来编入的计划行事，按部就班，没有任何创造性可言，就像蝴蝶生来就是蝴蝶，它们无法像鱼一样游泳;海鱼生来就是海鱼一样，它们也无法像蝴蝶一样飞翔。再高的生产力，再低的犯罪率，再高尚的品德，再和谐的秩序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地思考。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可悲。当他们端坐于台下时，不同肤色发型，不同身高面孔，却有着同样的眼神。思想的狂潮不会席卷他们，因为他们仅仅是一群诞生前就被计划一生的实验人，没有选择，没有失落，没有冲突，自然也不会有思潮。

　　站在街口，我回首，身后的灯光生辉，青石冷冽……但他们终其一生不会感慨灯光之华，他们的人生被一手计划，生在计划的时代，他们的生命仅剩天生的责任。恍若听话的奴隶，俨然已成功成为社会机器的零件，却再也不会跳出岗位，创造出另一台举世震惊的机械。

　　我看向前方路灯，不太明亮的光芒却令我炫目无比。我恍然若失，突然间看不清路在何方。

　　指导教师：

　　蔡小云：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获“泉州市教坛新秀”“泉州市骨干教师”“泉州市德育工作”“泉州市优秀教师”等荣誉称号，曾担任班主任、备课组长、德育保卫处助理、年段长。长期从事高中毕业班教学，高考成绩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