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种植一座建筑
汤欣然(江苏省南京市第一中学高一)
“艺”,即“藝”,种植也。
种植本身,就是一种古朴的艺术。它是与自然握手致候的原始劳作方式,也是初始的,催生其他艺术的方式。在这种野趣中,你能见云舒,看草展;会觉得,你的手在弹古琴,用光线,弹拨人间草木,奏出清响。
种着,载着,育着,你会发现,草木依势而居,形成了建筑,另一种工巧的艺术。“种植”与“建筑”两类艺术形式是相互依存的,因为它们有共同的土壤。
园林,就是草木与建筑的空境,拥有着真挚的土壤。
曾经去过苏州拙政园。亭台轩榭,草木群英,疏朗典雅。一些抄手游廊的墙上,有镂空的菱花窗。另一侧的柱子,经时光的调养,庄重地立着,仿佛在托举一盘音符。醇香的原木色,好似吸收了天地之精华,古朴稳重;依水的亭子的瓦片,像是刚刚从清水里捞上来的竹篾,格外清透。小亭子则靠在有水的一侧,如侧过身戏水的孩童。靠岸的石头,低低浅浅地伏在水面上,露出历经沧桑的脊梁;亭轩旁有一个圆形的门洞,像阴阳万物合二为一的终极,就像是圆,和谐而完满。
亭轩上有块匾,上书“与谁同坐轩”。扇形的窗洞两旁贴着清代何绍基书写的对联:“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语出杜甫诗《后游》,意为美好秀丽的江山等待人们再次登临,花柳大方地展现自己的风姿。的确,山川之秀丽崎峻,草木自得,恍若扇亭,乃至中华“园”之建筑,中国“园”文化艺术,都是一篇篇咏叹错落的诗赋。
对联虽经百载,却仍有奕奕的光亮,似美的熏香。园林,尤其是建筑中人筑合一的集大成者。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
千年前,苏轼站在一隅,玩赏那清池皓月,让微凉的晚风抚过他的心。或者,在他的心中已经垒起了一座只属于他和天地的小楼,倚栏处,竹竿袅袅,鱼尾簁簁。这座小楼,或是存放他的文人之魂,他未曾磨灭的心之所向。
这座亭轩门窗多呈扇形,有全扇,也有半扇,故被称为扇亭。我以为,这是建筑之艺术,艺术之建筑:扇形的窗,能扇进月光,流进我们心中那座无名的,各异的建筑,如水如泉,涌出一连串的,艺术的音符。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东坡先生持扇立于月下,吟空灵之境;即使他刚刚遭遇过什么,把自己惹上一身泥,却在此时,舒展身体,让月色洗濯,还他一个干净的自我。即使心情低落,他仍能用此情此景来填充小小的、心中的楼宇。
那座楼宇,是内心恬静,心怀诗意的人生境界;是身处黑暗,仍有勇气打开窗迎旭日冉冉的心态;也是自得其乐,自我救赎之精神。
建筑于此,有了信仰。即建筑与人的合一。
如日之恒,如月之升。
我们,也是这种植建筑的“园丁”吗?又或者说,我们作为园丁,能与你植之物相生而相依,达到合一之境吗?
现代技术在日新月异地发展,我们的建筑,或者说“楼房”,建造的愈来愈工巧,可也愈来愈流水化:一样高耸的写字楼与穿制服的来来往往的人,他们或许认为,此时自己忙碌疲惫的心境与这座时新的建筑融为了一体,似乎是“天人合一”了;一样的仿古建筑,飞檐的亭轩,吸引游人驻足拍照。背景与人之间似乎总有一条既模糊又清晰的边界线,勾勒出一个沟,仿佛无法逾越似的。说的再时髦点,就像拼接而成的。即使修补填充得再完美,却又似乎总有一道边界。
怎么回事呢?
不过是艺术边缘的接而未融,融而未化罢了。
换句话说,我们只是这些建筑的缔造者,而并非创作者,设计者,更不是前来种植的艺术家。
这些楼房所扎根的土壤,虚弱且贫瘠。土地于此之价值,并非拘泥于“寸土寸金”的物质概念,而是滋润这里的建筑之艺术,艺术之建筑,与种植者自身的大智慧,并与他们内心深处的那座建筑,那座小楼相契合。
从鸦片战争到新中国成立再到改革开放,我们的国人用了百年的时间“重建”精神建筑。拾起被炮火轰得稀碎的砖瓦,辛苦地拼建着。漏风的地方,涌进来的是戾戾的冷气,我们遂用蓬蓬的热气与之对抗;漏雨的地方,落下来的是自思懦弱的卑微,我们以自省自强的胶将其粘补。
建筑从不沉溺在它辉煌的过去,更不担心它未来之遭遇。因为,它已做足了准备。
不慕往,不闵来。
我们,则亦是如此。定要常常修葺思想之建筑,便可在风雨飘摇时,让自己的灵魂找到一个屋檐,一把竹椅,可以彻底安稳下来。
建筑是一门艺术,种植亦是。或许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的建筑是什么种类:是梭罗栖居的瓦尔登湖畔的一椽破屋,还是承载柳宗元“千万孤独”的一叶扁舟,又或是西西弗斯所渴盼的客西马尼之夜……它们,表现出的形式是建筑,但其实都源于我们的内心,一座座无形却又似有形的建筑。我们应须植其芽,以待其花,直到它们生成独属你的一方港湾,一方为心灵遮风的故土。
当种植之动与建筑之静化二为一,艺术之血脉,将即流淌。
就像是你身体的“地下暗河”,水随心动。
这便是“大艺术”了。毕竟艺术,就是“以我手,写我心”。
(指导老师:宫健)
【点评】
诚如写文章要求“以我手,写我心”一样,建筑设计者也应捧着一颗心来,将草木与建筑完美融合在一起。君不见,苏州园林里那些花窗、柱子、瓦片、小亭、对联、花柳等,无不让人感到“无论站在哪个点上,眼前总是一幅完美的图画”,这得益于工匠们“胸中有丘壑”、力求人筑合一的审美追求。然而放眼当下的建筑,无论是楼房的建造还是仿古建筑,不能说不工巧,却很难做到“人筑合一”,因为它们并非根植于真挚的土壤。作者不止于物质范畴的建筑,还放眼近代百年国人重建精神建筑的情状,由表及里地揭示出国人的拼搏、热情及自省、自强的精神风貌,平添了本文的思想性与可读性,渗透着作者对用心重造精神建筑者们的热爱与赞美之情,同时升华了主题。此外,作者还使用比喻、拟人、排比等修辞手法,为文章增添了文化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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