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届决赛题目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常常是说,在艺术领域,一般人能感受到的
往往只是艺术作品的美感、趣味,而受过训练的内行却能发现造成这种艺术效果的原因和规
律。在内行那里,音乐不只是好听的曲调,更是传达情绪的节奏与和弦;绘画不只是好看的图
样,更是意境和思想的形塑;电影不只是角色的输赢斗争,更是巧妙的叙述和传神的细节……
其他领域也有类似的现象:外行看到的是宇宙飞船一飞冲天的“热闹”,内行却更关心飞船运
行的轨道、参数;外行看到的只是鲜花盛开的“热闹”,内行更关注的也许是花朵下面叶子和
根系的生长状况;外行都能感受到菜肴的色、香、味,内行却更想了解原料的搭配、烹饪的技
法……甚至日常的学习、生活中也是这样:肤浅者看到的只是最终分数与排名的“热闹”,善
学者注重的却是解答每个题目的“门道”;你看到的是他与人相处左右逢源的“热闹”,我看
到的却是他谦虚宽厚、待人以诚的“门道”……请根据你在艺术活动或日常生活中获得的经
验,选择一个话题,以“门道”为题写一篇文章,也可在紧扣题意的基础上自拟题目,文体不
限。

弹 情
崔逸涵(江苏省常州市第一中学高三)
演出后台的休息室里,我在一堆乐谱的残骸与东倒西歪的谱架之间望向她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我轻声对她说:恭喜你,老师,这又是一次完美的演出。
我不止一次地羡慕她——羡慕她高超的技艺与精湛的表达,钢琴不比我所学的弦类,其音符与准确度都是既定的,也无法通过功法与揉弦来改变作品的行进。所产生的效果完全来自于对于节奏的把控与轻重,要在朽木一般枯燥的技法上推陈出新,滋养繁花,难度可想而知。
只是方才我坐在观众席上,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屏息敛声,震惊得无法言语。黑白琴键好像被切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低长音宛如严寒之下铁骑的阵脚,稳稳托盛着高音的呐喊。所有明艳的色彩几乎在一瞬间爆炸开来,在节奏中翻滚,盘旋,被拉长成两条平行的动感长线,音符的凛冽刺痛我的双眼,又在一瞬间合并成一阵软融的春风。我仿佛一片落叶在浪潮里沉浮,在气旋中缓慢坠落。好像每一次敲击琴键都是一个尘埃般渺小的命运的挣扎,我在见证一场盛大的新生与死亡。
我惊叹得说不出话来,坐在我旁边的指导老师轻笑一声,转向我说:
“你不是一直苦恼于演奏的门道吗,不如去问问她?”
“明明是不同的乐器,不应该门道不同吗?”我反问。
“相信我,”他的脸转回去,重新坠入了会场的昏暗之中,观众高喊着请求她返场,而钢琴纤长的支臂托着腮,沉默地凝视着某处地方。
“音乐从来都是同一门语言。”
“音乐从来都是同一门语言。”那天她温柔地告诉我,“你想要的门道是共通的。”她眉眼弯弯地笑着,那份难得的真挚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她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
“每个人生来都有被艺术眷顾的能力。就像是你的双手,在钢琴里,左手用来铺陈低音,右手用来添加旋律的进行。就好比你的小提琴,左手用来奠定音符的基调,而右手用来控制轻重缓急,乐章的进行节奏,双手的排布与分配,便是演奏成功的所在。”
我低下头,看着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的手,看着上面隐秘镌刻着的杂乱无章的斑纹,如同我在乐谱上标注的技巧提醒一般矛盾密布。太不争气了,我握紧右手暗自骂道。
可是就在下一秒,我的左手被温暖包裹住了。她拉起了我的左手,冲我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沉重。
我见过无数个像你一样的孩子,你们太在意演出的技巧了,她说,你演奏的时候一直惦记着下一个小节的技巧和节奏,对吗。
我点点头,因为迷茫而不知所措,我好像一直都在追求乐曲所谓的完美,即循规蹈矩的尊崇那个既定的评判标准,难道不该这样吗,我张了张口,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她说,或许你愿意听听我的想法。
每个人生来都有被艺术眷顾的能力,右手代表我们后天的表达,正如语言一样,成为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是有既定的标准。而你的左手代表的是感情的底色,是未经雕琢的,音乐最本身的所在。
正如有的成年人在一瞬间变得沉默下去,我们渐渐学会了把我们自己嵌入一个同质化的标准。所有人都在乎如何以后天的技法达到这个标准,而逐渐的,左手在乐曲中隐居幕后,销声匿迹。
在你还是孩子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还没有学会熟练地使用自己的右手,尽管你的一切都被稚嫩粗暴的天性支配,你的声音仍然清澈而明亮,它们能够穿过群山与旷野。她递给我一张曲谱,是圣桑的狂欢节,今天安可的曲子。与我印象中不符的是,那张乐谱一尘不染。如果在从前,我会认为这是因为她把所有技巧熟记于心,可这次,我的心颤动了一瞬。
我完全没有在意过标准如何,她弹了弹纸背,狡黠地冲我眨了眨眼。我在想一些,我们都曾经历过的事情。“闭上眼睛,我再给你弹一遍,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有些悲伤的音符再次在我的周身流动起来,狂欢之后的寂寥与孤独感渗入我的每一寸皮肤。我忘记了那些让我抓狂的,难以企及的标准,回忆如潮水般涌入。我想起夜晚搭乘过的末班车,鼾声与夜晚的泥泞黏合成一团,想起氤氲的饭菜香气之中模糊的远去的亲人的脸,想起曾经在病房里大敞开的窗户,阳光下雀跃的花粉和因为过敏起的满身红疹。
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变得忙碌,疲惫,而后沉默。我日复一日地在学校与琴行之间奔波,为了考级和比赛不断地追求高超的技巧,繁复的华彩,分数,掌声,夸耀,我的手被琴弦磨出一层麻木的茧。音符早已变得公式,死板,冷漠,毫无生机。渐渐的,我的生活好像也变得模式化,我似乎丧失了对当下美好的感受。
我以为我早已忘记了这些瞬间,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我一直望着那扇充满花粉的明亮的窗户。那些抓得住的,抓不住的,灯花流火般散落,它短暂地在我生命中闪烁过后隐入尘烟,天空遥远而辽阔。
它们是乐曲的组成,是我的左手,潜伏在深处的暗潮涌动,手掌之间如影随形的裂痕。
这些生活里的瞬间,它们才是音乐最本真的来源,它本该赤条条地来去,却不断被曲解,被拷上繁重的枷锁,从而限制了它触碰天空的自由。音乐变得和社会竞争一般论迹不论心,可过度苛刻的标准与刻意追求的结果,本身就是一种平庸。
有的人任由自己忘记它们,依仗右手的庇护,握住权柄,只手遮天。而有的人以某种方式记录下它们,就像她把别人尝试抹去的斑纹背负在身上,那些裂痕成为音乐中的缝隙,却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她帮我把琴盒打开,架琴,起弓,她像个孩子一样笑着,看着音符从我的指尖飞泻而下。这是太婆最喜欢的《渔舟唱晚》,也是我苦练不得的考级曲目,而我不再为开头把位高频变换而提心吊胆,我只是想起梧桐吐绿时我和她说笑过的林荫道,想起平静的故乡里被梅雨泡发的青苔与沉甸甸的白云。她的温柔与精明错付给了那个时代,她的命运如渔歌一般颠簸流离,乐声凄厉。阿婆,天色已晚了,我的琴声从未如此清亮,它飞越河流与岸之间,能不能到天上的你的梦里呢。
散场之后,我再一次回到了琴行,在转角的楼梯间坐下,静静听着楼上此起彼伏的嬉闹声,打开手机里的播客,播放一位我所钟爱的作者发布的新作品。他说:嘘——静静听,你听到了什么?
do,do,do re mi。
do是你,在弹琴。
都是我,在弹情。
【点评】
这篇文章很好地诠释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的道理,不!在此基础上,它还揭示了内行也有可能看的是热闹,比如像文中的求学者;她一直在乎的是演奏的技巧和节奏,而忽视了音乐最本真的品质,那就是发现生活的纯真与自由。这样写,文章就深了一层。本文获决赛一等奖。(何郁 特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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