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在一个巴掌大的水晶球上流转。我的下巴磕着桌子，手捧着那精灵般的尤物。我凝视着那精灵，光洁的表面折射出我小小的轮廓，一如被黑暗吞噬的石子。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答案呢，莉莉安?你明明知道我整天整夜都在想，你明明知道的，我现在脑子里榨不出一滴灵感了。”我祈求着莉莉安，像虔诚的基督徒祈祷基督耶稣的旨意降临。可她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仍只是一颗水晶球，好像她那个微小的中心区从不曾存在过。

　　莉莉安是我五岁时爸爸送给我的礼物。犹记得那天，向来胆小的我跟在爸爸后头，小肥手扯着他的衣角，爸爸说我长大了，需要一个很棒的老师。我跟着爸爸进入一间很大很亮的房子，一个矮矮瘦瘦的姐姐笑眯眯的看着我。“爸爸，她是我的很棒的老师吗?”我忐忑地问。小姐姐却先开口了：“小妹妹，你的老师可还没‘出生’哦，跟我来吧。”真好听，就像雨水滴落绿叶的声音。这儿像一个医院，又像一个实验室，有消毒水味儿，走廊上还有东西在不停的滴滴响。“那是什么?”我抬头看着领路的小姐姐。“那些挂在墙上的仪器是智能体检仪，有人经过时它会扫描人的全身，确认其健康状态，这个体检结果会用图形的形式显示在前方的电子屏上，小妹妹你也能看懂哦。”

　　后来我进入了一间洁白得一尘不染的屋子,戴上了一个银白“头盔”。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在用当时最先进的扫描仪与3D打印技术，对头部中的大脑部分进行复制，复制品是纳米级别，但它却是整个大脑包括神经突触的完整微缩版。像在一粒沙上雕刻出一座宏伟的城堡，却比这更加神奇伟大。纳米大脑被固定在一颗“水晶球”中心，中心区的缝隙间用一种浆态物质填充，以保证“纳米大脑”的相对水平状态。戴上一个特制手套，手指部位也有纳米级别的输入器，输入的信息会完全被“纳米大脑”接收。水晶球的材质不只有硬块水晶，表面材料更是一种碰撞后可完全弹性接触从而保护内部物质的新型材料。而纳米级别系统对“大脑”是一种隐在的保护。

　　我把水晶球取名莉莉安，她是我的朋友，也是老师。大脑定制的老师，我的大脑。

　　我曾翻箱倒柜找出家里的那些陈年旧书，将书平放在莉莉安的扫描接收口。莉莉安只需利用“层级扫描”，不用翻动书页，便可将书中内容一页页收纳获取。现在的莉莉安是个“藏书库”——从莎士比亚到王尔德，还有庄子和他的大鱼。

　　我与莉莉安是相同的大脑，完全相同。我创造了她，她再造了我。得益于量子学迅速发展，“量子纠缠”将我与莉莉安之间构成一种隐蔽联系——心灵感应，但这大概被设置成单向了吧。简而言之，我在想什么，她全知道。现在与我而言，她却不会向我透露她的全部想法。

　　每当我有疑惑之时，她会投射出几行小字，我仔细斟酌，总会醍醐灌顶。莉莉安伴我良久，她伴我阅读，伴我早餐，伴我清理杂草丛生的后院，伴我偷偷思念隔壁班的一个男孩儿……她提醒我今日天气，提醒我今天的晚霞会格外绚丽，所以记得邀上小伙伴儿一起来看，直到天黑，该回家吃饭了……

　　我梦想着当一名翻译，这点她也明白。她总会投出几行小字，有时是中文，有时是英文……我告诉她我翻译出的答案，她总是直到翻译得她满意为止才会更新题目。这回有一个问题，我苦想良久：

　　Kill time,or kiss time.

　　我尝试着输入我拙劣的翻译：

　　“扼杀时光，或是亲吻它”

　　“杀掉时间，亲吻光阴”

　　……

　　诸如此类，但她从未给我亮起绿灯。

　　陷入绝望。

　　“能给点儿提示吗?”毫无响应，她可能只是一颗普通水晶吧，可能那些飞逝的时光都不曾存在过吧。我摸了摸她的晶莹之躯，冰冰凉凉，凉透心底。

　　我打开一个铝制盒，翻出一双手套，套在手上。我再次摸了摸她。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她会不会和我有同样的感情呢?那她听到了我的祈求吗?像一阵回波侵袭我的大脑神经……突然之间，手指尖的每个触点都变成了一段回忆的进入键，美好的，忧伤的，每一段，她时刻不曾离开我：日出日落，星星闪灭，与我同在。

　　莉莉安的脑中也有故事，和我的故事一样，但又不完全如此。我和她聆听同一首歌，感受同一片星空，思念同一个人。但她永远比我会隐藏，像个幽暗精灵，一步一步把我拉扯入她的设计——一个女孩怎样成长。她从未直接告诉过我问题的答案，或许答案，就藏在我每日清晨浇灌的番茄苗里，藏在尼采的孤独里，藏在我一笔一画认真写字的背影里……

　　Kill time, or kiss time.

　　或消磨，或厮磨。

　　答案便是：我与莉莉安同在。

　　绿灯亮起。

　　指导教师：

　　张世程，湖南省长沙市雅礼中学高级语文教师，从事教育事业近三十年，具备深厚的传统文化素养和人文精神，对汉文字颇有造诣，崇尚“以应试为契机，提高学生人文素养”的教育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