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屏幕前，看着那上面蓝白相间的页面，无声。那里，顶头一行是“忠诚于教育事业”，其次一行是“帮助新生学会更理智的选择”，中间是一些蓝白相间的字体框，上面写着各种职业、技术、人格、职业分析......事无巨细。屏幕最下方是一行字：请提交您对自己未来职业发展及学习类别的设计规划表。旁边是一个小红按钮。我的手在键盘上停留了很久，最终按下了红钮。一瞬间，我的头像变灰了.......

这是一个高度信息化的时代，脑电波技术极其发达，人工智能达到巅峰，人们不再采用人工教学，而是全部使用脑电波灌输及机器智能评测系统，并依每个学生的选择极尽完善地为每个学生规划好学习内容及训练方向，而人文方面的教学则采用智能评测系统及蓝白框删除提醒技术，一旦发现学习者脑内出现不恰当的思维信息条，系统就会将其自动删除并给予学习者提醒。人们再不用为一点小事到处奔波，他们可以通过脑电波看到一切——他们可以足不出户，便坐拥天下......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个幸福的时代，人们完全控制了机器，也轻而易举地控制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我叫z，不过是所有学习者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有一个秘密，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除了蓝框和白框，还有一种从不出现在众人眼中的灰框：蓝框代表对题目或思维条回答正确的信息条，白框代表错误的，而灰框——我从没弄清过它的意思。直到三年前的一天，我偶然攻克了教育终端控制器的系统：能想象吗?当我打开终端网络后，看着那每秒都数以千计万计的白框在刚弹出的瞬间就被无情地刷暗，变为灰色，再也打不开时，心中有怎样的震撼。那是一些逐渐变灰的头像，或者是一些写着幼稚话语的白框：“程序员向。A3号：我要去火山探险”“宇航员向。B101：我想去种朵花”“程序员向B7：我想去打篮球”......后面，是一条条红色的提示框：“警告!程序员需要安静细心的性格，冒险会使您变得冲动!”“警告!宇航员应有无限的勇气与责任，种花会让您变得懦弱!”“警告!程序员需要冷静，打篮球会使您变得冲动!”......一成不变的提示框，无非都是在说某号学习者的某想法与其想成为的职业有冲突：这都是我们所一直被教导告诫的，被删除理所当然，可不知为什么，看见它们变成灰框暗下，心中却升起一种悲怆来。

此后的几年，我一直致力于破解出这些随对话框一起变灰的头像到底意味着什么，而终于有一天，我闯开了一个灰色头像的内网：它已经灰了十多年了，颜色灰沉得好像VR老师给我看过的暴风雨前的天幕。当然，我从没有见过那种天，因为早在人类征服VR技术与脑电波技术的短短十年后，他们便征服了自然：那种明显失控的天气怎么可能在这个时代出现呢!我点开了内网中一个信息条，瞬间，有什么闯入了我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山顶，嶙峋的山路，连带着那远方天际如血的残阳。那是那样一个壮阔的景象：满天红霞，仿佛天际在燃烧!震撼，窒息，你永远也想象不了那种感觉，当你站在山崖之巅，与云层齐高，看着远方，那带着无限力量与炽热的火球缓缓落下天幕时，那是怎样一种震惊。不同于VR老师和脑电波老师所传给我的山体照片，不同于它教给我的落日照片，不同于它教给我的天幕，不同于它交给我的白云......从没有一次，我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却又不得不为大自然的壮阔折服。脑海中，隐隐响起VR老师的那句话：“人类早已征服了自然....”不知怎的，总感觉自己的心被揪紧了，有些痛。

“!”是一声酒杯相碰的声音，我回过头，发现三个小伙子正站在我身后。他们脸颊红润，身体硬朗，眉宇间满是青年人的朝气洋溢。“瞧吧，我们终于登上了这座火山!”他们笑着，举着酒杯，相撞。“我们人类——终于证明了自己!看啊，我们曾遇到了那么多困难，但今天，我们终于克服了他们!人类——万岁!”几声欢呼，又是酒杯相撞的声音。人类......万岁?荡气回肠，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与热血，胜过VR老师告诉我人类早已征服自然的骄傲，胜过VR老师告诉我从今以后我们将尽我们所能为社会服务的满足......那是一种无知无畏却该死的燃烧着你胸膛的热血，那是一种哪怕你明知会撞得头破血流却仍想尽力一搏的勇气，那是一种....你明知自己弱小，却仍想尝试的决心!从未有一次，我有过这种感觉。从小受的教育里，我都是无所不能的：你早已拥有了世界，而你只需按这个世界的对与错做事就好，蓝白框是对错的边界，你只要按“对的”走下去就对了。心，莫名有些慌。“对的”......吗?

我退出了灰框，临走前，耳边还回响着那群青年的话：“谁说程序员就不能冒险?人活一世，如果只按规矩办事，那还不如甩打甩打死了强!”......此后的几年，我拼命研究“灰框”，看到了一个个“矛盾”，却也看到了一个个前辈们孤独绝望的身影：那是一群群独立理智，怀揣梦想，带着人类独有的无畏看遍名川大河的人们，看着自己的后代一步步走向机器化的旋涡，被“对错”的无知束缚住，甚至连初心都失去了的绝望。我这才知道，灰框真正的含义。

今天，电脑前，我看着蓝白页面那“设计规划”四个字时，无声地笑了。“设计”，当人类被机器控制，却仍以为控制了一切时，你以为自己能控制、设计点什么呢?

按下红键，随着“确定”两字，一段火山落日的视频被传到了每个人的主机上。

而我的头像，也自此变灰了。

我不后悔。

指导教师：

高利霞老师， 1996年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二附中语文高级教师。曾获得“西城区优秀教师”，多次被评为校级“优秀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