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他教我……”

“水仙，不要吵!”桐安无可奈何地翻身，抓起被子就往脑袋上一蒙。然而她却忘了——“桐安，我在你的大脑里，没有用的。”

3007年2月9日，大脑中带着“水仙”的桐安猛然睁眼。近百年来，随着人工智能的跨越式发展，智能手机自然不甘落后，制造者们研究出了一种更为先进，更为智能，也更为大部分人欢迎，却让桐安避之不及的技术——人机共生模式。这种模式将高端智能芯片人为地、无痛地植入人脑中，人的一切行为都由手机芯片经过计算后采用“最佳”方案进行，人彻底与手机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就像刚才，桐安的手机芯片“水仙”接到统一指令，每天为宣传人机共生的优势以京剧唱词作为起床铃——桐安也不明白“京剧”究竟是什么。她只对不能选择别的铃声感到恼火。

“今日的早餐是来自机器人器红餐厅的招牌：机油豆浆与去镉油条。”女服务生扯了扯她的机械肌肉，缓步关上了门。

“又是这些，水仙，昨天才刚下达指令——我想吃些别的!”桐安皱起了眉，却又被迫放松。“根据您的身体状况，机油豆浆与去镉油条是最适合的营养餐选择。快坐下吃吧，你知道的，你没有办法让自己开心一点儿，不是吗?”经过技术处理，水仙木讷的机械声中竟然带着几丝幸灾乐祸。桐安想愤怒地大叫一声，但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人机共生模式指令第一条：芯片将控制人类不作出产生负面情绪的行为，并在正确时机对共生人类作出肌肉与关节的必要调整——人人都只见笑脸——谁知道呢?

桐安强迫自己抬头，眯起眼看向窗外。晴空万里，日光朗照，机器助理有条不紊地按程序驾驶着飞行器，并时不时按手中的粒子驱动遥控——利用物质与反物质碰撞而将质量百分百转化成能量的原理十几年前就被勘破了。而今它不只用来研究军事武器，更多的是用在了生活中作为交通驾驶动力——没有痛苦，没有贫穷，国泰民安，何来战争?

桐安心下没来由地一阵烦闷，真的就要因为人机共生模式而“改性情”吗?窗帘忽然哗的被拉上，室内刹那间暗下来，接着听到水仙严肃的口吻：“外面的日光强度值不适合你的眼球，桐安。”桐安微不可察地，像呼气那样，缓缓叹了口气。

“不，不要!不要收走我的牡丹!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最后一次!”一声刺耳的尖叫伴着歇斯底里的哭喊响起，又是一个违反智人公民法的犯人被剥离了芯片。水仙没有说话。

“水仙。”开口的却是桐安，“我想出门。”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水仙的拒绝——除非犯罪，智人没有踏出家门的权利。然而下一秒，她却惊愕地愣住了。“你去吧。”水仙慢吞吞地回答，“你仍是一个完整的人，桐安。我能控制你的行动，却从不能让你背离自己的心，你是人类中的异类，你的基因测序无法改动，所以无法与我完全融合。”水仙顿了顿，苦笑一声，“但你就是桐安。在我眼里，你只是桐安。我们……按照《智人史》第4册第23页，应该……叫作‘朋友’?到此，我的任务就结束了——让智人发现自己的独立情感。去接触一个全新的、没有我们的世界吧，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你，你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要出去玩……’”水仙的声音渐弱，直至消失。

桐安一点点握住了把手，打开门之前，她最后一刻回头望去，桌上摆着她的机油豆浆和冷掉的去镉油条——还有一盆盛放的水仙花。她不禁轻声哼唱起来：

“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她大踏步向外走去，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