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欣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指间划过医院发来的报告，信息光屏薄得似能映出她煞白的脸。

医院拒绝了她安装“故人”设备的脑部手术要求，并解释子欣10年前手术中注射的一款药物会使设备中需植入她脑部的瑞德装置——那枚小小的脑部检测器——释放的无害液体转变为对人体有致命伤害。医院表示清理子欣体内10年前的药剂残余有一定风险，鉴于子欣尚未成年又无监护人，希望子欣成年后自己决定。

子欣原来并不是孤儿，6岁前她有一个高大英俊的父亲。她不是个完美的女孩，但有兔唇的她在父亲的陪伴下从未自卑过。父亲正是“故人”研发小组的一名组员，但在“故人”未正式推出前，因一次实验对脑部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生命只剩下3年时间。第一年，父亲推去所有工作陪伴子欣，但第二年，父亲便开始了隔离治疗。每日的15分钟探视时间成了小子欣最快乐的时光，而探望父亲的，还有他昔日的同事琼叔。

“小子欣，明天帮爸爸带来我藏在家中的日记好吗?”那个温柔的秋日，父亲一句看似不特别的话成了他对子欣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日子欣来到医院，等待她的只有手术室前的琼叔。父亲在手术后被彻底隔离，最后甚至未熬过医生预言的三年，丢下病床边哭到再无力气的女儿，与世长辞。

子欣摸着自己唇上小小的疤痕。这是父亲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她决不会因此埋怨父亲。她收拾完东西，离开医院，刚拐进自己熟悉的小巷，一股刺激的味道使子欣眼前一黑。

醒来时已是半夜，黑漆漆的小屋一片死寂。子欣的心早已被恐惧占据，绑架活人取其器官进行机器人与活体结合实验的犯罪她早有耳闻，但此时她脑中一片空白，甚至丧失了挣扎的勇气。她瘫在地上，念着父亲的名字。

“别害怕。”脑海中响起一个有力的声音，“别害怕，小子欣。”子欣无暇深究脑海中那个不属于她的声音从何而来，这个声音已发出了下一步指示。他的主人一定是一个博学又冷静的人，小屋权限、守卫信息、逃生路线，声音给的指示精准而有力。逃出危险后，子欣仍陷于震惊之中，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

子欣犹豫了一下，紧紧地抱住自己，狂喜之余莫名逸出一丝欣慰，一滴泪自她眼角落下，竟是那般苦涩的甜。

成年的那一天，子欣收到了琼叔的信。父亲离开后，子欣拒绝了琼叔的好意，守着父亲与自己的小屋。她从不觉得孤独，潜意识中，她总觉得父亲仍在她身边，陪她成长。琼叔的信却证明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当年他找到父亲，告诉父亲“故人”技术的成熟，父亲无半点犹豫，用半年时间加速完成了意识的储存，但同时加快了死亡走向自己的步伐。父亲在死后让琼叔安排手术，在缝合好子欣的兔唇后将自己的意识植入子欣脑中未开发区，在其大悲大喜或身处危险之际可被唤醒，守护他的女儿。当子欣成年，她可选择移去这部分在自己未知情况下“强加”的爱。

“爸爸，怎么能说是‘强加’的呢?拥有这份爱，我荣幸至极。”子欣攥着父亲的记忆球，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

现在，子欣已成了一个百岁的老太太，她安详地躺在床上，与子孙做最后的道别。女儿含泪不舍，怨自己未能留给她记忆球，之后她再不能与自己对话——但自己脑中也藏着一个人，子欣永不愿移去他对自己的爱。子欣太老了，早已失去了大悲大喜的能力，但平淡的时光中，父亲似坐在她床边，哼着自己儿时的童谣。子欣温柔地指着自己的心脏，又缓缓抬头指了指女儿。

那个温柔的秋日，她在与亲人道别之后，子欣又见到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