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桑 / 高三年级 王欣芸 / 指导老师　广东省广州市执信中学

电子音落下并在如水的人群中荡起轻轻涟漪时，他开始产生更多的疑虑、不安与愤懑，但得到肯定的现实又如迷香一般柔和地挥之不去，以至于他开始有些难以回望她的目光。阴暗的走廊两侧，穿戴防护服的人群已渐安静——没有人敢一再产生如此多的二氧化碳。他们现在都只是望着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疲惫，不安，甚至有些嫉恨与狡狯。

守卫者锃亮如夜的铠甲将他夹在中间，使他的目光也不得不直视前方：能源开采的轨迹在大地上艰难而凶狠地攀行，千万蚁状的人影在重力升降机之下的坑道中忙碌。直到一圈银色的光晕带着寒意刺破了无尽的地下阴影，他才感到自己的情绪、情感再次拥有了明确的方向：他出去了。

“你想必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吧？”亮银长桌后温和的形象在他的视界中成形——他知道那人是客观的，因为他已损坏了感知调节器。

“委员会的需要。”

“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这已经是足够充分的理由。”这个将银发梳理得十分得体而肌肤又如古铜般光滑的控制者——一位中年男子微笑着说，“但对于你……我相信也会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在电动扶椅上坐下，控制者用纯黑的眼睛直望着他，“你来到这里不是因为你符合我们的要求……恰恰相反，是因为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你试图扰乱社会正常秩序，并擅自破坏了自身的感知调节装置……”

“那么我应当在心理熔炉里。”

控制者笑了笑，“那另当别论。你，我就叫你离吧？我想做的其实是想要了解你，并通过谈话来帮助你。你很有天赋，在一百多亿人中屈指可数，委员会不希望你同我们……分离。

“我了解过，当然是通过旧的数据和思想分析，你的思想接近于三个世纪前（大约1770年）盛行的自由主义和人道主义。你曾经在生产者的小群体活动时间中评论我们的制度，说这个为人类提供生存前途的堡垒‘从道义上站不住脚’。你希望委员会能给生产者提供更多的自由空间，更多没有感知调节的活动时间……你希望能将这个危如累卵的文明带入到诗意的浪漫主义天堂。

“在三十年前，泛全球联合政府在进行了管理模式的实验后，以压倒性票数通过了如今的‘控制—守卫—生产’法令，我们造起了高出洋面的尖塔和实验室，将无比巨大的人造塔式城市打入了那曾养育先人、也埋葬他们的海底土地深处。我们对每个人释放的二氧化碳及其他温室气体的量作了明确规定，并实行统一的配给与管束，终于遏止住了两极的消融与海平面的持

续上升。当然，为了更有效地同岩浆、飓风以及巨浪合作，为了避免再次触怒地球，我们必须在生产及守卫者的脑内植入若干部件以确保他们情绪的平和、稳定与统一，甚至不惜给他们制造一些幻觉来维持下去！我们得以重新规范人类的生活、出行与工作，剔除掉软弱……或者说是太过高超或是自由的生存活动与无病呻吟的情感活动，来让这个社会长治久安下去。不，我请你不要幼稚到说出那样的话——光有科技来实现同环境的和谐是不够的，还

需善用自然与人本身的协调关系——我希望你没有自私到会认为你的价值高于……好吧，我换种说法，你不会认为人类部分的自由高于生存吧。”

“别傻里傻气了，离。”控制官笑着，“人已经不需要再像十八九世纪的诗人和画家那样，去感受热爱自然才能与它相安无事！现在，人的生存会被太多这样的情绪干扰所毁掉。所以，人只要服从与执行就好。”

离站起身，“我要出去一下，控制官。”

“请便。”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昂贵的银色房间，举目凝望远处碧波浩渺、水天一色的浑然大海，他想，人类早已走过盲目征服自然的阶段，现在只是在服从于曾给予过他们重击的自然法规——既无愤恨亦无惊惧，只有一种受尽苦难的人在面对苦难时的沉寂。

“兄长。”他看见她朝他迎面走来，步履轻盈如同早已绝迹的小鹿，“他们希望我的存在能令你回心转意，”她轻声笑着，“毕竟自从家庭制逐步取消后，像我们这样情感联系密切的人不多了……虽然我们并不是血脉相通。”

她慢慢地说着：“我知道人们都想活下去……不像你我……但你真的能接受他们那样的活法吗？限定的阶级，限定的关系，限定的情绪，限定的娱乐……他们不该那样活啊。”

“但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呢？”他惊恐于自己声音中的方寸大乱与暴躁，“如果只有这样才能不招来更大更多的自然灾害，让上一代人的悲剧不再重现呢？如果你我所珍视的哲思、绘画、写作与音乐必须成为生存的代价呢？”

她一动不动地听着，大大的绿色眼睛里古井无波。“就算这样，”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手中，“我们感受到的这些呢？”他听着海涛声和她加速的心跳，梗塞于心的触感再次决堤而出，使他那已经摇曳的心神再次以比之前更庄严的态势稳固下来。

“我认为我们组织社会的形式，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活在人中间的形式，是头等大事。你们看看外面的大海和岛屿，那些是我们必须倚靠的，是我们必须去了解，去处理的。活得好，活得自由，活得更加丰富而不拘泥于我们最根本也最无他的欲望，才应当是人们生存的样子。我不希望告诉你们如何发明科技，我希望告诉你们如何将其应用以处理我们社会的形态，处理我们彼此间的关系。艺术、哲学，还有爱与亲情，这些东西不可以成为人类生存的牺牲品，也不应该被一个合乎人性的社会所抛弃。你们只要愿意，也可以像我们少数健全的人一样去感受与生活，去和他人建立不一样的关系，而不是只限于决策与执行。我希望人类的未来是丰富而有意义的，不惧自然的威胁和自由活动的后果，因为有过苦难经历的自由人，也会以更加平和的心态去面对生养他的自然，而这才是一个足够有意义并且可以避免许多流血事件的社会。”离喘了一口气，发现从头到尾七个控制官都没有站起、抬头或发出过任何声音，“必要的约束无可辩驳，但请不要让它伤到人类自己。”

冰冷锐利的沉默持续了良久，直到银发男子出声打破沉默：“你们兄妹可以出去了。”离和妹妹转身时，又听见他说，“我与我的同事们也可以出去了。”

指导老师：王欣芸，文学硕士，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学一级教师。曾获得广东省“一师一优课，一课一名师”活动省级“优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