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舒文/ 高三年级王丽萍 / 指导老师浙江省绍兴市柯桥区钱清中学

我又见到了他——坐在高高的海蚀崖上，盯着海平面发呆。别的孩子都说他是个怪胎，整天阴沉沉的，就知道爬到这来，一坐就是从日出到日落。

“傻子！傻子！”有个小孩跑到他耳边怪叫。他头也不回，继续望着大海出神。海风穿身而过，撩起他松松垮垮的衣摆，露出瘦骨嶙峋的肚皮。他枯草般打结的头发经风一吹，更像个小鸟窝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在等！”他稚嫩的声音，一本正经。

“那你在等什么？”

“我——我在等一条船！”他倏然站了起来，对我挥舞着枯枝似的手臂，“我爸告诉我的！”

我一噎，是啊，谁没在等“一条船”呢？

我和他都是流亡到这座岛上的难民。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了我的家乡，浑浊的泥水冲垮了我的所有。我紧紧地抓着一根浮木，在水里漂了一天一夜，终于被一条船发现，打捞上来，带到了这个小岛。小岛有简陋的信号塔，广播传来断断续续的信息，我明白了这场洪水的前因后果。在七天的暴雨下，几条大江大河同时决堤——这颗湛蓝的星球上，唯一出露的是曾经的高原。

千顷万顷农田被淹，不计其数的人无家可归，妻离子散。而我，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想不出有什么比自暴自弃更好的办法，直到我见到了他。我从未见过如此坚定的灵魂。

他说，他父亲是出海去了，等找到一个宜居的小岛，就过来接他。他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到时候我就是岛主，是国王！”他兴奋得手舞足蹈。

我揉了揉他的乱发，轻叹。广播里说那次洪水是由于两极的冰川急剧融化后崩塌造成的，但所幸深埋地底的种子库还算安全，所以要不了一段时间，人类的家园就会重新建立。

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废土丝毫没有重生的打算。每天都有一群不苟言笑的人和一队机器人上岛提供补给，对于茫茫大海之外的地方，他们只字不提。我知道，除了洪水还有干旱，世界已经乱成一锅粥。

“好了，今天不会有船来了，下去吧。”

“叔，你说明天船会来吗？”

“会的吧……”

日升日落，潮起潮落，那个整天嚷嚷着要等船来接的小孩也长成了青年，只是乱得像野草丛的头发，还坚守着，十几年如一日。我也走向了一生的日落，微薄的生命摇摇欲坠。我患了皮肤癌，这是人类向天空无节制地排放温室气体后所遭到的反噬。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怪小孩如今成了个小有成就的科学家呢？听说他们实验室正在研究更高效的防晒材料，不过我怕是没有福气等到那一天了。

我艰难地撕开声带，对他说：“我死后，把我的遗体捐给医院吧！人要铭记之前犯下的罪过啊！”

他说，好。

我和他终于等到了一条船，只不过船上载的是他父亲遇难的噩耗和一些遗物。我在陪他整理他父亲遗物的时候，偶然发现他父亲的日记本里夹着几朵干花，虽然失去了水分，但尚可见它们盛放的姿态，是七色堇，它的花语是希望、等待。

我看着他长大成人，开始为人类工作，尽管如此，我仍能透过这个依旧消瘦的青年，拥抱那个号啕大哭的小孩。他从未开口对我说过他的心事，不过我想，他的心里一定有一座鲜花盛放的海岛，小小的港口停泊着一条船，船上有位老船长和一个年轻的船员。

人类啊，当你们手握科技的利剑开辟未来，也请不要忘记，用传统的药箱，给地球母亲疗伤啊。

指导老师：王丽萍，毕业于杭州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与教学专业。中学高级教师，曾获得柯桥区优秀班主任、学科星级教师等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