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艺霖 / 高三年级　娄连君 / 指导老师　辽宁省丹东市第二中学

M国，环境监测局总部，大气碳环境协理司，2055年。

一尾顶了棚的浓密芭蕉影影绰绰地遮了落地窗前透进来的光影，傍晚的风落进了那斑驳的暖色，流淌在办公室内的红木地板上。屋子的另一头，是一台外形肖似空调的温室气体含量监测仪，与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另一台小型监测仪的数据同频波动。

周絮陷在那张扶手椅里，在这10分钟之内第15次摁开手机屏幕，瞄了一眼后又泄气地关上，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电流般的惊悸从脚跟一阵一阵窜向胸膛，电磁波扩音似的将他急促的心跳带至耳膜，鼓励般催促他再看一眼手机。

他深呼吸了一次，想伸手拿纸擦擦汗，却倏地想起半个月前，国家颁布法令，为了低碳化的生活蓝图，将来可能会取缔木质纸张。环境监测局以身作则先行试用，把员工所有的生活用纸都收走了——换上了新材料高科技的“纸”，主要成分为二氧化硅，经打磨、淘洗、超高温蒸馏后压实，质感竟十分地丝滑，且吸水去污效果尚佳——只是这东西目前技术成本颇高，贵得很，局里只能给员工每月发一包，周絮舍不得用。

罢了。他想，过不了几年，这种纸便会普及全国乃至全世界，造价低廉且低碳环保，彼时便不会像现在这样拮据。他起身踱至落地窗前，望向窗外那条车水马龙的街，童年记忆里那些车尾钢管冒白烟的小轿车早已被绿色牌照的电动车取代，而那些站在斑马线上被氤氲的汽车尾气呛得昏天黑地的日子，也终于都一去不复返了。

世界都在向着更纯粹自然的方向前进。近20年，经过不懈地研究，人类终于兵荒马乱地勒住了全球变暖的悬崖之马，可这好比编一个篮子，前面编得如何绚烂并不重要，若是这个篮口收不好，再多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周絮是这个收口的人。他的任务只有一个——解决完全低碳化发电的问题。全国几亿辆汽车所需要的电能从哪里来？尽管经过多年的能源结构调整，但由于成本和技术问题，新能源电场的力量终究九牛一毛。这场革命的关键还在于煤炭。周絮所要研究的，就是如何将碳排放量降到最低。法子倒是有：他们可以利用化学中的积碳和消碳反应原理，来控制二氧化碳的生成——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催化剂。如果没有催化剂，这个反应根本无法进行。按理说，理想的催化剂应是茅苍术醇，但茅苍术醇合成成本高，制作过程中又有毒性气体产生，易造成污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好在前些日子周絮联系到了一位著名的化学博士，对方听说后，表示自己可以进行实验研究寻找新的催化剂。周絮大喜过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但两个多月过去，一次次失败像兜头冷水一样盆盆浇下，他的心像寒夜里的烛火一样熄灭冷却，就连滴下烛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就在前日，项目组给他下了最后指示：无论如何，今天都将是最后一次实验。如果还没有任何进展，总局会驳回这个项目的任何资金申请。

或许很多事情的转机，都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惊喜。周絮总这么安慰自己。

他这一整天坐立难安，从早上等到了下午。时间比阳光更善于流淌，但在这样的煎熬之下，他的心却似有预感地，一点点重新雀跃起来：说不定真的可以呢，说不定他们所有的努力马上就能收获结果呢，说不定潘多拉的魔盒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能打开呢？

他无从知晓。但他已经尽其所能，至于结果，命运只给了他等待的权利。

周絮看着西沉的黄微微的太阳，那些紧张、企盼还有些许的恐惧一齐搅成的复杂情绪轮番漫上来，细细地啮噬他的心。

这时已是下午5点钟，屋子里所剩无几的阳光马上要顺着窗角流净了，在他垂落的手指间流连着最后的光影。

而他掌心倏地收紧，竟是欲去抓住这片斑驳的余烬——

就在此刻，办公桌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亮起，周絮却似有预感般地回身，仿佛早已演练过多次，甚至在铃声还没来得及响起之前就已经接通了电话。

——只有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电话两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周絮像个在等待班主任念期末考试成绩的孩子，颤抖而激动，他甚至从对面的沉默当中听出了坐立不安的、初露苗头的、即将爆发的喜悦和欣忭来——

“成功了……成功了老周！”他的下属大声喊道，对方似乎是在户外拨通了这通电话，听筒里传来呜呜的风声，将他的声音吹得模糊而若即若离——但周絮却从来没有听得这么清楚过。

这时阳光终于完全退了下去，可周絮知道他已然抓住了它，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先前那些无措、不安和难掩的激动已经全部沉寂下来。他抓起大衣和办公室钥匙冲出门，径直朝楼下奔去。

“……楚博士成功地试验出了新催化剂——γ-丁内脂和乙烯，条件是低温萃取，原料易得，能耗还低。过不了多久，咱们的技术可能比那二氧化硅做的纸普及得还快！过不了多久，过不了多久……”

周絮已经奔到了楼外，耳边响着对方叽叽喳喳的雀跃的声音，心中满得好像要溢出来一般。是啊，他想，过不了多久，当所有的火力发电厂都应用了这种技术，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排碳量都会急剧下降，千家万户，万千生灵，都会因为它而受益。两极冰川或许终于能停止融化，海潮会停下漫延的脚步……这场与碳的战役即将胜利。

现在，周絮才敢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的诸多辛劳。有时候连续的失败就像一个永恒坍缩的黑洞，他的心被拉扯得裂了一个口，漏出一整片冰冷的海洋。他也曾经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到那些无法言说的失望和无助，浓雾似的朝他漫过来。

但是都值得。他站在城市傍晚的街道上，欣慰地想。比起几代人的家，这一切的付出与痛，都值得。

他望着那一碧如洗的蓝天，似乎看见了未来：纯粹、澄净，如早春三月般清冽而暖意融融。

指导老师：娄连君，文学硕士，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中学高级教师，丹东市基础教育学科专家委员会高中语文专家。